記者：賈壯、孫璐璐、賀覺淵、韓忠楠、張達、程丹、郭博昊、江聃、秦燕玲

12月10日至11日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總結2025年經濟工作，分析當前經濟形勢，部署2026年經濟工作。繼12月8日中央政治局會議分析研究2026年經濟工作，提出明年八大重點任務后，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細化重點任務的政策安排和目標，并在財政貨幣政策、政策關鍵著力點等方面提出具體部署。

值得注意的是，會議認為，通過實踐，我們對做好新形勢下經濟工作又有了新的認識和體會：必須充分挖掘經濟潛能，必須堅持政策支持和改革創新并舉，必須做到既“放得活”又“管得好”，必須堅持投資于物和投資于人緊密結合，必須以苦練內功來應對外部挑戰。

明年是“十五五”開局之年，會議提出要“推動經濟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實現‘十五五’良好開局”，展望明年的經濟前景，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近日紛紛上調對明年中國經濟增速預期；國內不少機構認為，明年我國經濟增速目標有望在5%左右。世界銀行認為，長期看中國經濟增長潛力仍相當高，通過加強科技創新、提高資源分配效率等，中國將繼續提高生產力水平。

保持必要的財政赤字 加大力度“投資于人”

“十五五”開局之年，我國財政政策延續“更加積極”取向，在“保持必要的財政赤字、債務總規模和支出總量”的同時，強調“優化財政支出結構”，并重視“解決地方財政困難”。

赤字率是財政政策取向和力度的重要風向標。今年我國安排的4%財政赤字水平比上一年大幅提高了1個百分點，赤字規模達到5.66萬億元，為近年最高。受訪專家普遍認為，明年財政赤字率不宜低于今年水平，這主要是基于實現年度經濟增長預期目標、增強中長期發展動能，以及地方財政支出受多因素掣肘等方面的考慮。

“明年我國財政赤字率安排應不低于4%，債務總規模預計在今年12萬億元的基礎上只增不減。”上海財經大學中國公共財政研究院副教授汪峰接受證券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會議強調“必要”的財政赤字、債務規模，反映出充分調動財政政策各類工具箱，積極應對經濟形勢的緊迫性。在當前內外部經濟形勢下，穩定中國經濟增長必定要通過擴大赤字、發行政府債券等手段助力提振總需求。

粵開證券首席經濟學家羅志恒同樣認為，明年財政赤字率預計不低于4%。如果低于這一水平，則可能引發市場對于政策退坡的預期。新增債務總規模有必要提高到15萬億元左右，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支出增速有必要達到或者接近名義GDP增速。

近年來，財政系統不斷優化支出結構，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支出中，醫療、教育、養老、住房保障支出占比持續提高，支出結構側重“投資于人”趨勢明顯。

上海國家會計學院現代產業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鐘世虎曾對記者表示，財政政策將更關注“投資于人”，強化對人力資本的支持保障。一方面，優化資源配置機制。打破區域壁壘，深化“人地錢”相掛鉤的財政機制。另一方面，完善人力資本培育體系，增強人口紅利向人才紅利的轉化能力。通過以上舉措，財政政策將實現“投資于人—民生改善—消費擴張—經濟提質”的政策閉環。

靈活高效運用降準降息等工具 匯率環境更為有利

明年宏觀政策明確“更加積極有為”“加大逆周期和跨周期調節力度”的基調，相應地，貨幣政策延續“適度寬松”“保持流動性充裕”的總體要求。

相較于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適時降準降息”的表述，本次會議提及“靈活高效運用降準降息等多種政策工具”。對此，中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明明對記者表示，“靈活高效”這一提法體現出明年的貨幣政策操作更多聚焦政策的效率和主動性。

“貨幣政策預計操作將更審慎、節奏將更平滑，既維持合理充裕的資金面，也避免過度刺激導致資產價格波動。”明明稱。

光大證券固收首席分析師張旭對記者表示，降準和降息既有共同的作用，也受共同的制約。具體來說，二者都有利于保持社會融資條件相對寬松，促進經濟穩定增長，一般來說，10個基點的降息比降準0.5個百分點的作用會更明顯一些。二者又都受到貨幣政策空間的制約，其中降息還受到銀行凈息差的制約。預計未來一兩個月內降準或降息落地的概率較高。

國盛證券首席經濟學家熊園認為，明年降準降息節奏上“相機抉擇”，基本面仍是貨幣政策施策的核心考量。中性情形下，預計2026年降準降息各有1—2次的可能。

相較于降準降息等總量貨幣政策工具，結構性貨幣政策工具仍有望加碼扶持重點領域，提高政策傳導的精準性。本次會議提出貨幣政策將引導金融機構加力支持“擴大內需、科技創新、中小微企業”等重點領域。

此外，對于人民幣匯率，會議明確保持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穩定”，明明認為，2026年人民幣匯率所面臨外部環境相對友好，央行穩匯率政策將保持張弛有度，靈活調整以緩和匯率單邊行情預期，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樞或溫和升至6.9-7.0左右。

擴內需新錨點 推動居民增收、投資止跌

本次會議指出，當前國內供強需弱矛盾仍然突出。在明年經濟工作的重點任務中，“擴大內需”排在首位，與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一致。值得關注的是，對明年擴大內需的具體政策安排中，本次會議有多項新提法，其中最為突出的便是“制定實施城鄉居民增收計劃”與“推動投資止跌回穩”。

消費與投資是擴大內需的兩個重要抓手。在促消費方面，會議明確將深入實施提振消費專項行動，制定實施城鄉居民增收計劃。這與“十五五”規劃建議中“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涉及的具體任務高度契合。

明明認為，做強國內大循環，拓展內需增長新空間是明年經濟工作的首要任務。會議明確表示制定實施城鄉居民增收計劃，意味著明年穩增長的發力點將更加強調從需求側入手，通過提高居民消費能力與激發消費意愿共同發力。

在具體的政策上，“兩新”政策將進一步優化。明明認為，這意味著接下來“兩新”政策將注重提高政策效能，緩解邊際效益下降的問題。

投資方面，此次會議特別強調要推動投資止跌回穩，為后續政策發力指明了核心方向。從具體的路徑來看，增加中央預算內投資規模、優化實施“兩重”項目仍然是主要方向。

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特聘高級研究員龐溟認為，這也是促進投資于物和投資于人緊密結合的一大體現，可以促進中央與地方各級政府、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政府投資與民間投資充分發揮積極性與潛力。

著力穩定房地產市場 去庫存是關鍵之舉

本次會議對房地產的表述內容放在了“化解重點領域風險”部分，這與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一致。針對明年的房地產市場，會議強調“著力穩定”，充分說明了穩樓市對于明年保持經濟穩定增長至關重要。

值得注意的是，對于著力穩樓市的具體舉措，“去庫存”或將是明年的重中之重。會議明確提出要“因城施策控增量、去庫存、優供給，鼓勵收購存量商品房重點用于保障性住房等”。

上海易居房地產研究院副院長嚴躍進對記者表示，上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提到“去庫存”還是在2016年，當時主要是針對三、四線城市庫存過多。當前全國百城去庫存周期處于歷史新高，去庫存壓力較大，疊加二手房掛牌量規模較大等新問題，去庫存工作迫切程度遠超去年及2014年。此次再次明確提及“去庫存”，其工作思路非常清晰。各地要重視加強去庫存的工作研究，提升去庫存的能力與動力，尤其是要挖掘新的需求點和潛能，這是著力穩定房地產市場的關鍵之舉。

“鼓勵收購存量商品房重點用于保障性住房”是去庫存的重要手段之一。浙江工業大學中國住房和房地產研究院院長虞曉芬對記者表示，該舉措有助于盤活存量資產，緩解部分房企流動性壓力，同時優化市場供需結構，避免資源閑置與浪費。從保障性住房供給視角看，通過市場化收購方式擴充保障房房源，能夠在較短時間內提升保障性住房的供給規模與效率，滿足新市民、青年人等群體的住房需求，推動“住有所居”目標落地。此舉體現了“以需定供、盤活存量、優化結構”的治理思路，既避免了重復建設造成的資源浪費，又提升了住房資源配置效率，對于完善“保障+市場”的住房供應體系具有積極意義。

另外，清華大學恒隆房地產研究中心主任吳璟對記者表示，會議還明確提出“深化住房公積金制度改革”，亦是一個亮點。期待在未來一年中，住房公積金能夠在豐富對住房消費支持途徑、強化對住房消費支持力度和合理擴展支持群體范圍等維度推出更多落地舉措，讓住房公積金制度在提振住房消費、促進房地產高質量發展等方面發揮更大作用。

縱深推進 資本市場投融資綜合改革持續深化

本次會議指出，持續深化資本市場投融資綜合改革。與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的表述相比，多了“持續”兩字，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田軒認為，以投融資綜合改革為牽引的資本市場全面深化改革將更趨深入，資本市場將持續增強服務科技創新和實體經濟的能力，推動投融資均衡發展。

融資和投資是資本市場的一體兩面。自新“國九條”出臺以來，資本市場加快推進投融資綜合改革，提升資本市場基礎制度、市場功能等各方面的適應性和包容性，聚焦量的總體平衡、質的持續提升、權責的有效制衡等方面，提升市場吸引力和競爭力。

在融資端，通過一攬子改革舉措，為新產業、新業態、新技術企業成長提供更適配、更精準的支持，引導資金流向科技創新領域；在投資端，引導中長期資金“長錢長投”，增強投資者獲得感。數據顯示，截至8月底，各類中長期資金合計持有A股流通市值約21.4萬億元，增幅明顯。

根據監管安排，資本市場下一步將縱深推進板塊改革，啟動實施深化創業板改革，設置更加契合新興領域和未來產業創新創業企業特征的上市標準。同時，督促上市公司完善治理、加大分紅回購增持力度，用真金白銀回報股東支持。扎實推進公募基金改革，推動企業年金、保險資金等全面落實長周期考核，豐富適配長期投資的產品和風險管理工具，努力完善“長錢長投”市場生態。

田軒認為，資本市場的改革將會聚焦發行、交易、并購、退市等關鍵環節，增強多層次市場體系的包容性和覆蓋面，并通過引入中長期資金，提升機構投資者持股比例，增強市場內在穩定性。

“穩步擴大高水平制度型對外開放、深化境內外市場互聯互通等值得期待。”田軒指出，資本市場將優化外資參與境內資本市場路徑，提升國際投資者配置人民幣資產的便利性，并在強化投資者保護、完善信息披露制度、健全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等方面發力，推動形成投融資功能完備、基礎制度扎實、市場生態良好的資本市場體系。

錨定創新驅動 三大國際科創中心引領新動能培育

會議明確提出，建設北京（京津冀）、上海（長三角）、粵港澳大灣區國際科技創新中心（下稱“三大科創中心”）。“這為堅持創新驅動、培育壯大新動能錨定核心抓手。”華東師范大學城市發展研究院院長曾剛對記者表示，三大科創中心建設立足先天優勢與國家戰略需求，通過協同互補與差異化突破，將成為我國應對全球科技競爭、邁向現代化強國的關鍵支撐。

三大科創中心成為新動能培育核心載體，有著清晰的建設邏輯。曾剛認為，從基礎條件看，三地經長期規劃積累已形成深厚創新底蘊，集聚了大量高校、科研機構和企業研發中心，形成“研發—應用”良性循環的優質生態。從戰略需求看，當前全球科技競爭日趨激烈，我國面臨外部技術封鎖壓力，從工業大國邁向強國亟需實現科技引領，科技創新的集聚效應決定了集中力量建設三大科創中心是更高效的選擇。

國研新經濟研究院創始院長朱克力向記者分析，三地通過技術外溢、人才流動形成輻射網絡，帶動中東西部承接配套環節，構建起全國新舊動能轉換的“雁陣模式”。

破解協同壁壘是提升創新效能的核心。針對資源重復投入問題，受訪專家普遍認為，需明確三地功能定位以避免“重復造輪子”，并通過建立統一技術交易市場、完善跨區域利益共享機制，打破行政壁壘。曾剛強調，三大科創中心還需樹立大局意識，形成全國創新一盤棋格局。

未來三地將精準發力實現差異化突破。朱克力認為，北京應依托科研資源重點突破“從0到1”的原始創新，在量子信息、空天科技等未來產業領域形成技術儲備。上海需強化“從1到10”的轉化能力，在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等領域打造全球創新策源地，例如建設開放型臨床研究平臺。粵港澳大灣區應聚焦“從10到100”的產業化與全球化，在智能電車、低空經濟等領域構建完整產業鏈，例如通過規則銜接推動無人機跨境飛行。

改革攻堅 深入整治“內卷式”競爭

改革是推動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本次會議明確了2026年將著力優化市場環境、激發企業活力、深化要素與財政改革、強化金融體系支撐等方面的改革工作。

其中一項關鍵改革舉措是制定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條例。今年以來，為加速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指引（試行）》《公平競爭審查條例實施辦法》、要素市場化配置綜合改革試點等一系列針對性強、務實有效的政策舉措相繼落地實施。

不過，國家發展改革委曾發文指出，目前全國統一大市場法規體系還不完善，現行財稅、統計等制度不能完全適應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要求。這是一些違背統一大市場行為屢禁不止的深層次原因。因此，需要加快研究制定全國統一大市場條例，進一步明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制度框架，為規制地方政府行為、明確行政行為邊界提供法規制度依據。

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離不開財稅體制方面改革調整。會議提出“健全地方稅體系”。中泰證券研究所政策組首席分析師楊暢對記者表示，后續或在保障全國稅收規模的前提下，對共享稅比例進行調整，保證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穩定，短期重點或是企業所得稅，中期重點或是消費稅。

深化改革旨在增強高質量發展動力活力。會議強調，深入整治“內卷式”競爭。工信部信息通信經濟專家委員會委員盤和林對記者表示，明年的“反內卷”政策舉措有望更具針對性，以特定政策改善特定行業的“內卷”問題，從根本上減弱“內卷式”競爭對經濟的負外部效應。

做大“朋友圈”推動商簽更多區域和雙邊貿易投資協定

在堅持對外開放方面，本次會議強調要“推動多領域合作共贏”。在穩步推進制度型開放、優化貿易結構、深化外商投資促進體制機制改革等部署之外，會議進一步提出明年在經濟工作中要“推動商簽更多區域和雙邊貿易投資協定”。

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制、擴大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貿區網絡，是中國推動多邊合作和區域合作的“兩個輪子”。其中，堅定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具體舉措包括全面深入參與世貿組織改革等；擴大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貿區網絡則涵蓋了推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簽署生效、簽署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升級議定書、申請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和《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等高標準協定等一系列具體內容。

“在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同時，中國致力于與貿易伙伴商簽各種貿易與投資協定，以共同推動貿易投資自由便利。”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教授崔凡對記者表示。

僅從貿易來看，自貿伙伴在穩外貿大局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商務部數據顯示，2024年，我國與自貿伙伴（含港澳臺）貨物貿易占比達到43%，向自貿伙伴的出口達到10.06萬億元，同比增長7.6%；從自貿伙伴的進口達到9.01萬億元，同比增長4.1%，均高于同期整體進出口增速。

商務部部長王文濤日前介紹“十五五”時期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的重點任務時透露，要加快推進區域和雙邊貿易投資協定進程，擴大高標準自貿區網絡。通過商簽共同發展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落實對非洲建交國零關稅舉措，靈活務實商簽更多雙邊、小多邊貿易投資協定。

對于明年區域和雙邊貿易投資協定的進展情況，崔凡表示，期望最近簽署的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升級議定書能夠完成批準程序，早日落地。同時，也期待中國與非洲國家商簽的共同發展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談判能取得成果，中國—海合會自貿協定能夠完成談判，《中國和吉爾吉斯斯坦服務貿易和投資協定》談判、中國—洪都拉斯自貿協定談判、中國加入DEPA談判、RCEP擴圍談判等各項談判能取得進展。

排版：汪云鵬

校對：王朝全